「上帝說要有光就有了光，祂說要有皮膚就有了皮膚。這個造物主所創造的皮膚就這麼長在眼前這個女人身上。她身著一襲緊身的黑色洋裝，緊到一個程度，洋裝裡面商標上的繡花國旗都看得清清楚楚，星條分明，定睛看著，彷彿正在飄揚。」這是葛里森．紀樂（Garrison Keillor）廣播雜劇節目《草原伴侶》（A Prairie Home Companion）裡面的一段「私家偵探」廣播劇中，一個老偵探描述一位初次見面的女客戶。多年前我初次聽到這位美國國寶級的廣播節目，驚為天人。紀樂的口音溫厚舒緩，極具說服和催眠的力量。人生的閱歷和智慧，時隱時現，皆以幽默爾雅的形式表達。所謂地靈人傑，莫此為甚。
紀樂出生於明尼蘇達州阿諾卡鎮（Anoka）一個基督教基本教義派的家庭。祖先是蘇格蘭人。他的政黨身分是「農工民主黨」黨員。這個政黨在1944年成立，是由明尼蘇達州的農工黨和民主黨合併之後的政黨。這個明州的農工民主黨曾經出過兩位副總統，韓福瑞和孟岱爾。紀樂曾經是個路德會基督徒，現在則是聖公會基督徒。他的學歷是明尼蘇達大學英文系1966年學士畢業。在大學時期，他就參加了學生廣播電台的工作，成為他一生鍾愛事業的起源。
紀樂從1969年在明尼蘇達教育電台開始他的事業。他主持早上6到9點的「晨間節目」，到了1971年2月，因為抗議電台干涉他的音樂安排辭去了工作。同年10月，他回到原電台主持《草原伴侶》廣播節目。在1973年為《紐約客》雜誌撰寫有關鄉村音樂文稿時得一靈感，要製作一個現場轉播的廣播節目，在週六播出。1974年7月6日嶄新的《草原伴侶》現場轉播的廣播節目終於開播。節目的形式比較像雜劇，有各地方的民間音樂家，各類精簡喜劇和相聲，又有口技配音。節目中穿插著杜撰的廣告客戶各類的詼諧廣告，比方「大黃派」（Rhubarb Pie）食用之後可以挪去你過去的失敗在口裡留下的苦味，一代傳一代。或者「奶粉餅乾」食用之後可以使一個害羞的人頂天立地。在兩個鐘頭的現場節目裡還有幾個短劇，像蓋納偵探劇和牛仔生活劇。下半場節目的開始通常朗讀現場聽眾的來信，多半是一些對他們親人朋友的溫馨機智幽默奇巧的問候。壓軸戲是他特有的獨白：「來自伯崗湖的消息」（News from Lake Wobegone）。這伯崗湖是虛構的地名，發音有點像已經消逝的過去（World Bygone），也可理解成無何有之鄉的消息。
能體會墨分五色的紐約客
紀樂帶著他的現場節目和人馬遊走四方，每一個禮拜在不同的城鎮演出。觀眾的年齡層非常平均，老中青都有。每到一地，都先打點收集當地城鎮的文化歷史等資料，在開場白裡多彩多姿的鋪陳出來。尤其不放過作家、詩人、政治家、哲學家等當地的歷史人物特寫，讓每一個受訪廣播的現場聽眾窩心歡迎。他的心思細密，善於挑出一些城鎮隱藏的驕傲。比方說一次在紐約劇場演出時說到紐約黑色服飾的普遍，讚賞紐約客能在黑色裡看到色彩，好像水墨畫講究的墨分五色。現場的聽眾都發出會心的微笑。他本人的音樂素養也非比尋常，能唱能奏能譜能詞。有一次在2004年總統競選時期，他推出一個以藍草（Blue Grass）樂種為基調的競選音樂辯論。用歌唱來政治辯論。他模仿布希和凱瑞兩位候選人的性格、講話的風格，政治的意識形態，組裝成藍草歌謠來對歌。短短十幾分鐘的單人雙簧劇，把候選人的政治特徵唱得唯妙唯肖。觀眾聽得哄堂大笑，歷久不衰。我做為一個心儀的聽眾，也有著其他聽眾所持的問題：紀樂是怎麼準備一年五十套節目呢？有一次他自問自答如何發展他獨白的能力。童年時期在明尼蘇達漫長的冬季裡，他經常獨自在家。為了抵抗無邊無際的寂靜，他開始學著自言自語。他經常講故事給自己聽，一講幾十分鐘。這個獨白的本事就此逐漸形成。
他不時也支取他讀英文系的經驗。在他的偵探短劇裡面總有一段男女邂逅的場景，一般都是一位如花似玉的神祕或命運坎坷的女仕，來尋求這個由紀樂飾演的老練世故偵探的幫助。有幾次在男女對話不到幾句的工夫，女人就能一口咬定偵探是唸英文系的。從who和whom兩字用法的微妙差別，來斷定老偵探的理性和感性的性向組合，進而兩人一拍即合。好比《卡拉馬助夫兄弟們》裡描寫酒徒能在人群之中嗅出同伴，牧師能找到羊群。英文系用who 和whom的特殊講究來辨識自己的同行或者陌路。有幾次劇裡的陌生女郎以老偵探寒酸的穿著或者潦倒的心境來斷定他是英文系畢業的。從觀眾莞爾一笑的心領神會之中，你可以感到他們認真的接受生命裡滿有令人啼笑皆非的處境，極少事與願合的幸運。這類自我解嘲式的幽默，在我熟悉的美國文化裡頭，有個毛澤東式的法則是要遵守的：你可以嘲笑自己，但不能主動的幫人自嘲。那些幫毛自嘲的人，在文革時都付出了代價。
合法的聖經幽默
紀樂也支取無窮的基督教資源做為他節目的題材。他的廣播基地是明尼蘇達州的聖保羅。那一帶的基督教文化比較溫和，很多人的祖籍是北歐人。他言談之間的上帝比較像亞伯拉罕的太太撒拉在知道上帝要她老年懷孕時竊笑的上帝，堂而皇之地幽默上帝的方式，很受到年輕基督徒的喜愛。在他的網站上有一次婉拒一個路德會教會的盛情邀約做他們的牧師，形容自己是個頭長反骨的化外之人，缺少那一點法利賽人的氣派，換句話說少了好為人師的衝勁。他有一次用路德會會友溫良恭儉讓的性情來做文章。他說明尼蘇達州的冬天很長，信義會的人性情比較拘謹，不甚開朗，經常低著頭走路，跟人講話時常看著自己的鞋子。一旦天暖了心情好了，頭可以抬高一些，眼睛就可以看著別人的鞋子。聽眾們用鼓掌叫好來回報他溫馨的幽默。使得從耶穌時期以來，人們羞於公開承認自己是基督徒的那份壓抑，（羅馬書十章9、11節：你若口裡認耶穌為主，心裡信上帝叫祂從死裡復活，就必得救。經上說：「凡信祂的人，必不至於羞愧。」）頓時完全消失，堪稱神蹟。
紀樂的節目帶著聽眾進入一個廣大的次明星的演藝世界。他每到一地常找一些才藝出眾但尚未成名的藝人同台演出。比方說他的年度小鎮音樂競賽是針對人口少於兩千的小鎮開放的。藉著他的節目，遼闊的美國變得有人情味一些。他發掘出一個特殊族群的心靈世界，他的廣播劇裡的角色多是「讓人輕微抓狂的好人」。無怪乎聽眾們常有「不就說的是我嘛」的領會。他帶到節目裡的音樂風格非常多樣，古典的到世俗的，機會一律均等。誠如黑人爵士樂家杜克·愛林頓（Duke Ellington）常說的，只要是好聽的就一定是好的（If it sounds good, it is good.）。紀樂的年紀愈接近黃昏，色澤愈加燦爛奪目，美不勝收。他仍然為著每週一次的現場廣播節目孜孜不倦。希望老中青的聽眾和觀眾們的熱情，能夠撥緩紀樂的生物時鐘，讓這個黃昏時段愈加延長。◆（作者現任旅美建築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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