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基督徒的行動與信念雜誌
思想文化/社會評論/弱勢關懷/文學藝術


【曠野171期】2011年5-6月出刊

本期目錄:
櫻花本無淚,飄零仍護根── 貼近日本民族在巨災下的心靈面貌
改革教會擦鞋偽善文化──〈香港回歸基督精神同盟〉的信仰反省與行動
一個香港基督徒政治工作者的自述

復活之樹:苦楝

應許之地如何成為恐同煉獄──從烏干達同志鬥士卡托之死談起
莫內的心靈花園
「諸神」與「一神」──遠藤周作早期文學的創作背景
 
 


我見我思一個香港基督徒政治工作者的自述

◆陳家偉

孕育於社會的歷史中

個人的歷史大多與社會的歷史大有關連,我也是一樣。一九八四年,年輕的我進入香港中文大學接受神學教育。一九八四年是香港重要的一年,那年九月,中國及英國經過兩年多的談判 (沒有香港人的參與),終於議定香港於一九九七年後回歸中國,並簽署有關的聯合聲明。從此,香港不穩定的未來明朗化了。

那時的大學生,都是土生土長於香港的新生代。父執輩都是逃難到香港的,除了好好養育兒女,根本沒想過自己的未來。然而,我們這一代與香港共同成長,並期望香港人真正掌管香港的未來,因此,那時大學生的想法簡單而直接:「香港的未來,香港人管治香港」,「民主回歸」是自然的事。
在教會,一群土生土長的年輕人,也同樣為著這樣的「夢想」組織不同的基督徒群體,為著香港的未來而發聲。我就在此環境中參與了香港的民主運動及基督徒的社會運動,同時亦影響了我未來的工作。我對社會及自我生命的描繪,都在此奠下基石。

有立場的信仰

一九九○年,我有幸到美國深造,此時的我,興趣已經轉向宗教與社會發展的範疇,特別是資本主義經濟對第三世界發展的影響。這對我在〈香港基督徒學會〉 (一九九一至一九九三),以至後來在〈香港基督教工業委員會〉(工委會)工作 (一九九三至二○○六) 都有巨大的影響。尤其是後者,讓我對跨國企業在第三世界(特別是在中國)的影響十分關注,我仿彿聽見了那種工人在中國發展中無聲的哭訴,我清楚了解,這一切絕非與信仰無關。
我們的宗教 (基督宗教) 並不是中立 (事實上中立不行動,也是代表著對現有制度對受苦者進行壓制的沉默),很多時候,我們的信仰鼓動個人努力,並在有意無意間,以個人成就看為上主的祝福,因而傾向保持現有政治、經濟的體制,因為似乎,只有在現有體制中,才能不斷攀向成功的途徑。因此,追求成功/卓越的神學成為政權維護現有體制的根據。

然而,基督信仰卻也明確地鼓動信徒為貧窮人而發聲,改變現狀。這一切其實都視乎我們站在社會的那一面?為誰說話?相信甚麼才是上主的呼召?基督信仰在此是不能自視中立的。
〈工委會〉自上世紀七十年代開始,清晰地表明站在工人的一邊。這並不是說工人一定是對的,事實上,工人亦是罪人。然而,在勞工及僱主雙方的衝突中,勞工往往是弱勢的一群,他們需要外力的支援,使不平衡的勞資關係變得比較平衡,這是勞工立法及組織工會的原意。
在〈工委會〉,我以工人的角度審視全球貿易下複雜的勞動關係,看到了中國農民工離鄉背井失去支援以及地方政府的漠視下,在跨國企業的外商 (大部份是港資或台資) 工作,卻被嚴重剝削,但跨國企業卻亳不理會。部分工人因工業意外或職業病而失去生命,或成為家庭的負累。

生命的奇蹟

〈工委會〉的工作讓我可四處參觀學習。多年來,參加各式各樣的會議,包括在豪華昂貴的國際級飯店和跨國企業高層開會,亦參加過聯合國屬下組織的國際會議,也出入過政府大樓,和總督、總理會面,但我更喜歡在簡陃的旅館和不同民間團體開會,訪談貧窮人的苦況。
我記得剛出來工作時,我曾到菲律賓參加一個工作坊,菲律賓當時還在馬可仕軍政權統治之下。工作坊有實地訪談的安排,我被安排住到垃圾山旁一戶村莊的家庭裡。屋主的太太告訴我們,我們到訪的一周前,屋主突然失蹤,屋主的太太猜測他已遭政府軍殺害。望著屋主的太太及四個女兒,我心裡痛苦難名。這些受苦的故事,比多年後在會議看到有關社運人士的失蹤報告更加震撼。

然而,在工委會工作,我常被提醒:工人固然是受苦者,但卻不要常常將他們「定型」為「受害人」。事實上,人在最苦之地,也可以展現微笑,滿懷希望。很多貧窮的小孩,永遠向人展露微笑,他們衣衫襤褸、蓬頭垢面,但笑容是那麼可愛,是他們告訴我們,甚或安慰我們:「不要失望,要相信有明天」。我還記得在南非曾到訪一個村莊,六成村民都患有愛滋病。在離開村莊時,我們遇到一群小童,他們赤裸腳,衣服破爛不堪,但臉上笑容十分燦爛。有些孩童因換牙而缺了門牙,可愛極了。領隊告訴我們,不知這群孩童有多少在母腹裡就感染了愛滋病。這群孩童貧窮,但心裡滿有喜樂和盼望。這令我相信,那慈愛的耶穌不但和受苦者一同受苦,同時是復活的基督,帶領人走進尊嚴和盼望,向人展現生命的奇蹟。

我就親身體會過這樣生命的奇蹟,遇過兩個連旁人都不相信可以活得下來的工傷工友,一個是全身八成被燒傷的年輕女工;一位是被硫酸燒傷全身及面孔的年輕男子。兩次我都只是和他們相談約五分鐘,然後放下港幣伍佰元就離開。離開時,我對他們的存活一點都不敢奢望。自此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我都沒有見過他們,卻在差不多十年後,分別與他們在不同地方重聚。年輕的女工雖然手扶拐杖,卻是面露英氣的弱勢團體的主管,並結婚育有一小孩。

另一位當我們重聚時,面部雖嚴重燒傷,卻堅定地站在我面前,成為工傷服務的積極分子。他還告訴我,當時他受傷時,我曾向他說:「不要怕,我們會幫忙!」令他感到有人支持,就此捱過痛苦的日子。對我來說,他們堅強的生命力令人肅然起敬。在他們的生命中,我看到生命的奇蹟,當人對前景滿懷盼望時,上主的奇蹟就會出現。

政治生活的反思

二○○○年,我當選為地區議會的議員;二○○四至二○○七年,擔任地區議會的副主席。政治生活跟勞工運動很不同。政治生活講求成果,不能只講不做,不然怎向市民交代。政治往往免不了妥協及交易,為的是在議會中得到最大的益處 (社群的益處及個人的益處)。
政治生活必然面對「權力」,人在權力中隨時容易腐化。今天,我說我對權力不太著迷,只是我得到的權力太少而已,以致我還能清醒。我記得也有人將錢放在我面前,我亳不猶疑地拒絕了。這不一定是我「清高」,也可能是我權力太低,根本不敢拿這些利益。我常說假若我是香港行政長官,不見得做得比現任的香港行政長官更清醒,或許我的情況更糟糕。只因我不在其位,可以批評現任的香港行政長官。然而,正因權力使人腐化,亦令我深信民主的制度。誠如神學家尼布爾 (Reinhold Niebuhr ) 所述「人有能力尋求公義,令民主可能;人傾向不義,令民主必需」(Man's capacity for justice makes democracy possible, but man's inclination to injustice makes democracy necessary.)。

在香港民主運動的長期奮鬥,至今已超過二十多年,有時畢竟會感到疲倦的,然而,你卻會看到很多上主的工作。有誰可以預測二○○三年七月一日會有五十萬人上街抗議?又有誰可以預見因興建高速鐵路引發年輕人的保護農村運動,引發全港討論年輕人的問題。二○一○年年頭,又有誰想到政制方案在親中派與部份民主派人士各自讓步下,而最後竟修改後通過。這件事在香港極具爭議性,有人認為支持政制方案的人士「出賣」香港人的利益。但我只想說,這件事在二○一○年年初,大家一致看淡,最後結果峰迴路轉,修訂後的政制方案通過後,確實令香港的民主發展,有歷史性的轉向,令歷史不能回轉而走向新時代。用神學的說法,上主改變了歷史,使歷史轉折 (discontinuity)而走向一個新時代。只有這樣相信上主對歷史的介入,我們才能在困境中,懷著希望繼續向前邁進。

(作者現任香港民主黨總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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