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督徒是應該被扔石頭的人嗎？
那些人咬牙切齒，他們被司提反的話激怒了。這個人，竟然來破壞他們自我感覺良好的宗教情操，還指責他們：「哪一個先知不是你們祖宗逼迫呢？他們也把預先傳說那義者要來的人殺了。如今你們又把那義者賣了，殺了。你們受了天使所傳的律法，竟不遵守！」（徒七52-53）
在羅馬政府默許之下，他們對司提反進行宗教的律法所設定的私刑，把他推到城外，用石頭把他打死。帝國沈默，宗教狂熱者熱血沸騰，一位敢言的人就這樣喪生在飛舞的石頭下。
那些投擲石頭的人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奪人生命，只一心一意地陶醉在自己「替天行道」的快感裡。他們是整群的人，沒有一個人需要為自己所丟出的石頭負責任，沒有一個人需要意識到他的石頭是致命的，因為他們都在同一個群體裡，無名，無臉，只有同一個心志，一個要把褻瀆者置於死地的心志。
於是在這個群體裡，無名無臉之人同心地將石頭丟出去。他們捂住耳朵，不願聽見那位被殺死的人的聲音。也許他們會嫌惡地看一下自己被血沾髒的袍子，忍受著這一點點的不潔淨，算是替天行道的代價。
這原本是基督教最早的殉道故事：一位基於信仰的良心與熱情，開口說出與流行的宗教情操截然不同理念的人，一個宣揚基督的人，被當成是褻瀆神聖與崇拜異教者者，按照著律法（利二十2）被處死。一向對宗教衝突有著緊張感的帝國勢力，卻冷漠地默許這些事情發生。
基督徒是應該扔石頭的人嗎？
曾幾何時，隨著基督教與帝國結合，軍隊與刀兵不再迫害基督教，反而成為某些「正信」的觀念的助力，君王與軍隊幫助基督教會掃除異己。大公會議在君王的授意下進行。贏得帝國權勢的基督徒們忘記過去受迫害的歷史，得意地成為迫害者。在某些過激的領袖的煽動下，在許多城市裡，基督徒燒燬猶太會堂，趕走猶太住民，又將信仰理念與他們不同的基督徒也抓起來燒死。
公元四一五年在亞歷山太，一位「異教徒」女哲學家希帕提雅（Hypatia 355-415）被狂熱的基督徒殘忍地加以殺害。她是一位數學與哲學的老師，深受亞歷山太人的敬重與愛戴。為了讓「異教徒」退縮害怕，一群基督徒將年老的女哲學家拖到教堂旁，剝除她的衣服，用瓦片、磚塊將她砸死。
司提反的故事重演了。那怒氣沖沖，以信仰之名丟出石頭與磚塊的「群」，一樣是無名、無臉、不為自己的謀殺行為負責任。一樣是在帝國的默許之下。但是這一回，迫害者換成了基督徒，以基督之名進行殘忍的罪行。
基督徒可以因為自己對聖潔的需求而丟出手中的石頭嗎？基督徒可以因為對「罪」的恨惡，而不需對自己手中所丟出的石頭負責任嗎？
集體主義式的信仰令人瘋狂，令人失去判斷力與真實的感知能力。宗教信仰若成為集體主義的助力，信者很可能成為丟石者而毫無知覺。即使聖經裡明明白白地記載著可怕的丟石私刑與殉道者的故事，信者還是太容易成為摀著耳朵，齊心擁上前去殺害司提反的群眾。
祂叫有權柄的失位，叫卑賤的升高，叫飢餓的得飽美食，叫富足的空手回去
在另一個情境下，耶穌曾對那些手中握著石塊的人說：「你們當中誰是沒有罪的，就可以先拿石頭打他。」（約八7）那時，那些人是聽得懂的。他們一個個地溜走了，他們的自義暫時溶掉了，「替天行道者」的面具卸了下來。耶穌幫助他們看見真實的自我。他們不再是盲從的群體，而是一個個看見自己處境的個人。
基督徒若能單獨地站立在上帝面前，看見自己的處境，看見軟弱的人性，也許會懂得放下石頭。
基督徒若能在上帝愛的光照中看見真實的自己，對基督無條件的愛與奇妙的救贖有所領悟，也許會再次擁有感知的能力，用多一點的心來看見「他者」。在基督的愛中，願基督徒把石頭放下，離開想要把「他者」消滅的現場，進入真實的自我與上帝對遇的地方。
而那冷漠觀看的帝國，要經驗到上帝的審判：「祂叫有權柄的失位，叫卑賤的升高，叫飢餓的得飽美食，叫富足的空手回去。」（路二52-53）
求餅反得石頭
「你們中間作父親的，誰有兒子求餅，反給石頭呢？求魚，反而拿蛇當魚給他呢？」（路十一11）
當教會教導信徒應起來排斥、「燒燬」、「斬斷」教會領袖心目中不潔的、晦暗的事物與人，雖能讓人暫時得到一種自我聖潔的假象，鞏固了某些領導核心的力量，但是，這種堅持不願接納「他者」的態度，卻與不願一人沈淪的神愛，有著差距。「神愛世人，甚至將祂的獨生子賜給他們，叫一切信祂的人不至滅亡，反得永生。」（約三16）
飢渴慕義的人們到教會，求的是生命之糧，但是在今天的許多教會裡，一些教導像石頭一樣砸在這些人身上，他們被迫要否定自我，扭曲自我，順服地戴上敬虔的面具，而成為集體當中的一員。有些人因為她或他的職業，信念或是性傾向與教會的領導者的理念相左，還是因為他們在對福音的熱情中成為敢言的人，他們不但得不到餵養靈魂的信息與愛，只有在堅固的集體主義的網羅裡，掙扎得滿身是傷。
餵養我們的天父要給我們餅，不是石頭。我們分享的，可不能變成石頭啊！
深信聖經是又真又活的基督徒，真的不能再放任讓聖經活潑有力的話語，被拘束、被扭曲、成為傷害人的毒蛇，成為砸人的石頭。
基督徒可以扔鞋嗎？
在台灣的許多教會以聖經的話當成石頭，丟向孤單敢言之人際，台灣的社會運動發展出了一個新的、象徵性的行動，就是對著統治者丟鞋。所以，當教會領袖被批評為丟石頭者時，往往會很不服氣地問：「不能丟石頭，丟鞋就可以嗎？」
丟石頭是一種集體主義的私刑，是不肯負責任的，仗著人多的「替天行道」熱情。丟鞋，卻是面對政治經濟強大勢力時，一種孤單無力的個人表達意見的方式。在統治者的默許下，丟石的人把人傷害完就拍拍衣服走掉了。丟鞋的人卻要面對被起訴、被刑罰的結果。
民眾向著讓他們充滿無力感的政客丟鞋，不是要奪人性命，傷害人，而是在表達憤怒與不屑。丟鞋的人要為他們丟鞋的動作付出法律責任，他們挑戰了威權，要付出代價！
摩西在燃燒的荊棘前脫下鞋子，在對上主的敬畏裡解除了一切保護自己的，去親近、認識那位自有永有者。摩西脫下鞋子，準備迎接一個劃時代的新使命。
在耶穌為門徒洗腳的時刻，他們也除下了鞋子的綑綁與保護，裸露著行動的腳，讓耶穌的雙手來碰觸、清潔、溫暖。
把鞋子扔給權勢者，把自己交給上帝
因為脫下鞋子是對神聖會遇的回應，基督徒脫下腳下的鞋的時候，有著美麗動人的意涵。丟出手中自己的鞋時，基督徒把自我的保護丟擲掉了，用來表達對權勢者的憤怒與不屑，但不是要去傷害與殺戮，而是將審判權完全交給創始成終的上帝。
失去鞋子的基督徒站立在上帝與人神聖會遇的地方，謙卑地等待公義的使命，謙卑地等待以真實的我跳出全民得釋放與自由的時刻來臨。
一位瘦小的女生在一場《看見台灣》電影欣賞會上，丟出紅白色的塑膠脫鞋，差一點擊中行政院長。她是為了提醒人們，不要忘了那些失業的工人，他們因為工廠惡性倒閉，失去了一生的工作場域與生活的依靠。
她說：「我只有一百五十公分高，我無法『看見台灣』，我只能看見華隆的工人。」這位女學生赤腳站在那裡，被安全人員圍繞。她被起訴，被罰款。但她跳出了希望與生命之舞，就像在渡過紅海的時候，米利暗所跳所唱詩歌。
（作者現任教於台南神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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