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基督徒的行動與信念雜誌
思想文化/社會評論/弱勢關懷/文學藝術


【曠野195期】2015年5-6月出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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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5-6年出刊
本期目錄:

煦如冬陽、如歌行板的《見證》

挑戰與選擇:雨傘下的香港教會

微笑吧,太陽出來了──談憂鬱與自殺

如何省下核電廠?一個外行人的小研究

台灣早期宣教師群像

我們需要讓長者有善終的地方

營造高齡社會的地上天國:教會可以做甚麼努力?

伊甸愛心棧 溫暖在人間
打開天窗


曠野反思微笑吧,太陽出來了──談憂鬱與自殺

◆吳易澄

藝人楊又穎輕生引來社會輿論紛紛。媒體報導,楊又穎已看了精神科一段時間。在此之前,舉世震驚的還有德國航空公司Germanwings的墜機事件,所有的證據幾乎都指向機師本身的憂鬱病史與可能的自殺行為。往後的討論,則指向必須正視機師的身心健康,甚至需要對精神狀態進行嚴格篩檢。這個事件召喚精神醫學進場以為解套,卻有另一端的反省聲音說,並非精神疾病造成這個結果。作家兼心理治療師Gary Greenberg在《紐約客》(New Yorker)雜誌上寫了一篇文章,斗大的標題寫著:“No, Psychiatry Could Not Have Prevented the Germanwings Disaster”(不,精神醫學並無法預防Germanwings的災難)。

人類思索自殺的議題已有很長一段時間。放棄生命本身其實存在著不同層級的思考,一來可能揹負著在生命倫理上的道德缺陷;但是從另一個層次來說,社會學者諸如涂爾幹,也著書指出自殺源於社會性的因素,比方說,人們活不下去乃源自於社會的混亂、價值的失序等等。回過頭來我們也不禁想到,社會福音學者Reinhold Niebuhr提到的「不道德的社會」。

疾病的可能

回想多年前,在台北天橋上目睹一位婦人在從高樓一躍而下,樓頂上據說找到了一堆酒瓶。一聲轟然巨響勾起好多的問號;如果回頭探究這位婦人的一生,或許我們還要問的是,她什麼時候身不離酒?她為什麼孤單一人?是借酒澆愁嗎?爾後也曾遇過,身邊的朋友、長輩,因為受憂鬱所困而選擇輕生。至於人何以憂鬱呢?「抗壓力不足」似乎是一種被社會所採納的簡化說詞,但是「進步」的醫學走到今天,逐漸強調人們心智狀態的生理基礎,也就是說,大腦生病了。生病吃藥,似乎也成為一種主流。

幾年前富士康跳樓員工接連跳樓的事件引起議論,台灣的精神醫學專家曾前往調查,自殺防治學會也發表了聲明,肯定該公司注重員工身心健康,並且說明調查結果發現,自殺者「就精神病理與表現而言,此12例分析結果與國內外自殺相關文獻報告類似」,並且「12位不幸墜樓個案的年齡與服務年資,與富士康員工整體人口學分布相近」,並認為「自殺原因與其工作內容未呈現顯著關聯」。然而,工殤協會對此也發出批判,認為這是「只見個人疾病、不見勞動體制的精神醫學」。

有限的專業視野,其實很有可能縮限了事件各種可能的解釋空間。自殺者與身心疾病的確有一定的關聯,但是或許我們更應該注意的是,在指認了疾病之後,憂鬱的狀態就可能成為一種個人化的、身體化的問題,同時也就將自殺者的社會處境脈絡問題給輕輕放下。

社會的不義

大埔毀田事件是典型的一例,凸顯了憂鬱與自殺在個人疾病與現實處境逼迫之間的矛盾詮釋。當苗栗縣大埔居民反對政府區段徵收與強制拆遷房屋而引發抗爭,一位朱姓老農婦因無法忍受徵收而輕生,當時的行政首長針對事件發言是這樣的:「這婦女好像平時就有一點病痛,好像憂鬱還是怎麼樣」。我突然想起曾經不只一次在急診室見過的家暴者,毫無自識地向醫師說:「你看,她憂鬱又發作了,一定是不吃藥的結果」那樣地傲慢無知。後來,同樣因為徵收事件受到波及的張藥房老闆張森文先生,也因為不堪拆屋壓力,一度送往精神醫院治療,爾後失蹤,遺體倒臥在附近排水溝渠,被認為是尋短輕生。

我們都知道,那些焦躁、憂鬱的情緒,或不安的精神症狀背後,總有許多不同的生命故事。體質與環境的互動結果,致使疾病的生成。精神科醫師時常會遭遇診斷上的倫理困境,例如當我們判定了受暴者的憂鬱疾患,似乎也間接給與施暴者卸責的理由──「反正是他/她有病嘛」。要向一些施暴者解釋其家人的情緒問題,往往是徒勞無功。沒想到這種無奈,竟然也出現在弱勢居民與執政者的互動過程中。

疾病的現代性矛盾

無論是個人疾病抑或外在壓力所致,最困難回答的正是,究竟,我們是如何走到像這樣一個什麼都可能有病的時代的?精神疾病成為現代語境中一種流行,似乎有有好幾種推力,讓「有病」成為一種新的自我認同。這絕不一定是診斷一方的問題而已;嚴格來說,也涉及了這個社會如何一步一步採納了看似客觀而科學的醫療知識。但回到受苦的人本身,「醫生啊,我這是不是有病?」這樣的問題,似乎透露著疾病作為一種用來安頓某種更巨大的無力感的解決方案,成為這個時代一種懶得理解、拒絕看見人何以受苦或行動的修辭。

自殺與憂鬱似乎太常被緊密地詮釋了,而「憂鬱症」這樣一個將人的處境脈絡單一化的語境,更令人不安。特別是,也許疾病足以讓人脫去道德的污名,亦即自殺不再是一種道德缺陷而是疾病使然,可是精神醫學帶給當代社會的似乎不僅止於發現文明之病,同時也讓當代社會給人一個巨大的標籤,得以去人性地、去脈絡地指認一個人的屬性。

重視生命的價值

當名人自殺新聞一再反覆地播送,流行病學者不斷強調媒體自律避免仿效。專家們一一祭出建言,比方說在橋上加註關心的話語,在網路搜尋引擎中加註求助資源。但諸如此類的建議卻也常引來批評,認為這種防範方式似乎沒有切中人們的受苦經驗,沒有從根源做起。其實流行病學的研究,看似有些亡羊補牢的味道,但其實也是本著「留得青山在」的精神。

這個價值觀紛雜的世代,似乎沒有任何標準的作法能夠真正立竿見影地助人「拋開憂鬱」或是「防範自殺」。當然最核心的問題,在於對生命價值的教育。然而令人擔心的是,許多的「生命教育」往往流於個人道德的養成與說教,卻忽略了人們可能生活在一種不平等的社會中,弱勢者、無權力者究竟可以透過怎樣的方式去謀求公平的對待,以及對所有的公民而言,應該如何以行動追求一個合理公平的社會。

老牌喜劇巨星羅賓•威廉斯(robin williams)也在去年輕生了。不知道導演是有心還是巧合,在他的最後一部電影〈博物館驚魂夜3〉裡的最後一句台詞,那麼恰巧地跟準備與他道別的主角說:「微笑吧,孩子,太陽出來了(Smile my boy, it's Sunrise)。」即使是這麼一句鼓舞人心的話,卻讓人聽了分外鼻酸。或許也是我們太熟悉於羅賓•威廉斯在銀幕上的歡顏,卻忽略了他日漸尷尬的笑容背後有著怎樣的艱辛。

面對那麼多的悲劇,也許,暫時擱置那些科學的論據,讓我們回返到對生命狀態的未知與謙卑,才有可能重新理解人何以能繼續活者或是選擇死亡。這當然不是說要放棄醫療的施為,更非批評那些看似尷尬的溫馨小語和求救專線。只是「活著」的意義可能都要從更隱微之處理解起。這個世代有種急於尋求答案的性格,卻有可能化約了人的面貌。而這些,必然要從不帶道德成見的探問、不帶知識傲慢的傾聽做起。

(作者為新竹馬偕醫院精神科醫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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