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樂蒂．左勒（Dorothee Solle, 1929-2003）是德國非常難得的女神學家。
在全德的基督教大會「教會日」（Kirchentag）裡，她詮釋聖經的演講，總是吸引到擠滿大廳的數千聽眾，飢渴地聽這位銀髮、瘦小的女神學家言詞犀利、充滿詩意地，將聖經經文的核心與社會的處境連結起來。
左勒是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後，開始用另類的眼光重新詮釋基督教核心的神學家。她出身科隆的知識分子家庭，受完整而深入的文學、哲學與神學教育。1954年拿到博士學位，1971年交出教授資格論文。在這段日子裡，她也與藝術家左勒結婚，成為三個小孩的母親，並且嚐到婚姻失敗的滋味。
歐洲學生運動風起雲湧
1968年，學生運動風起雲湧掃過歐洲。對德國來說，這是年輕一輩正在對自己父母輩發出歷史性的質疑，質問他們在納粹掌權的過程裡，到底扮演了怎樣的角色？令人敬畏的學術殿堂、自許為道德基石的教會，千年沈重的腐味藏在道貌岸然的黑袍下，全都靜靜地默許一場人性悲劇的發生。年輕人起來挑戰課堂與教堂，示威著、論辯著。基督徒受到衝擊，也開始反省、批判傳統的教會架構，重新尋找福音的核心與真正的福音實踐。杜樂蒂與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在科隆開始了「政治晚禱」（Politisches Nachtgebet）的行動。
一個不同於一般禮拜或禱告會的儀式出現了！祈禱會帶著學生運動的風味。就像那時在學生運動裡的模式，大家彼此傾聽、討論、分析，然後要出去行動。在其中，沒有被「分別為聖」出來的聖職者來負責特別的工作，上帝的話語是大家一同分享的，禱告是大家共同出聲的。討論與分析的主題是日間發生的政治事件：越戰、拉丁美洲的獨裁政權、捷克的「布拉格之春」等等。有人負責收集資料，有人提供聖經的話語，有人書寫新的公禱禱詞，大家商量著行動的可能性：或寫信、或參與杯葛、或商量出富有想像力的非暴力抗議等，祈禱一定要延伸到行動。
科隆的政治晚禱
科隆的政治晚禱讓杜樂蒂被許多人認識，也讓傳統神學的陣營對她多所批判。這一種新鮮有力的神學行動，令人耳目一新，也讓人感受到基督福音在一個新的時代發出的光。共同發起這個政治晚禱的天主教修士史帝芬斯基（Fulbert Steffensky） 與杜樂蒂在1969年結婚，成為彼此激盪與扶持的好伴侶。
雖然杜樂蒂的教授資格論文已經通過，但在德國本土，她卻一直無法得到一份大學的教職。1974年，美國紐約協和神學院聘請她接下田立克曾擔任的教職，於是她開始為期十年奔波於歐陸與美國之間的生活。
梭羅的公民不服從
杜樂蒂到美國之時，反越戰的熱潮正燃遍整個美國。她在反戰運動中見識到美國「公民不服從」（Civil Disobedience）的傳統：人民基於自己的道德良知，以個人之力，抗拒整個國家的命令。亨利．梭羅（1817-1862）以拒繳人頭稅、情願坐牢的行動，抗議美國對墨西哥發動戰爭，他對「公民不服從」的論述，深植人心。在解放奴隸的過程裡，貴格會的會友曾努力建立秘密的通道，幫助南方的奴隸逃往自由的北方。在七十年代，美國的年輕人燒掉徵兵令，不願意繼續參與一場不義的戰爭。這一切，都啟發了杜樂蒂。在《想像與順服》（Phantasie und Gehorsam）這本書裡，我們也都會讀到對「公民不服從」的鼓舞。
「順服是致命的。」她大膽地宣告。國家、體制要求人民順服，甚至當一個國家已經失去良知，成為殘害生命的巨大體系，就像納粹時期的德國，就像不斷擴張、興起戰爭的新興帝國。這時候，能夠翻轉整個局勢的，不是停止思考，一味順服，而是以不順服和活潑的想像力來反抗。
傳統的基督教以順服為最高信德，並常以亞伯拉罕為這最高信德的實例。杜樂蒂卻指出，亞伯拉罕願意獻上兒子以撒為祭的行動，正是一種與盲從的順服完全相反的信仰行動，他傾聽了一個比世間所有規則都更高的原則，並循這原則徹底地去實踐。
福音應在每個時代真確而一針見血地發聲
耶穌對著因弟弟的死亡而哀哭的馬大，平靜地說：「我是復活，我是生命。」這是對上帝，對祂的使命的有力「想像」，是超越萬有的想像。懷抱著這個「更大的奧祕」，耶穌迎向十字架的受難與死亡。祂的復活，讓我們對上帝的想像力可以翱翔，可以穿透死亡的界線。這就是杜樂蒂的神學工作最重要的關懷，她不斷挑戰、激發人們對上帝的想像，尋找在僵化了的教義之外，鮮活地在每個時代與受苦的人同在的基督形象。
杜樂蒂．左勒一生著作無數，有神學論著，有精悍的散文，也有溫暖的詩集。隨著世界局勢的改變，她所關心的公共事務也不斷變化著，但始終如一的，是她對公義的執著。她的著作深入德國基督徒當中，開啟著對上帝更活潑有力的想像，鼓勵著人們與上帝進行對話。她的作品，也讓人感受著福音在每個時代真確而一針見血地發聲。
愛我主所愛，行主要我行
杜樂蒂．左勒為自己的自傳下了一個標題：《逆風》（Gegen Wind）。永遠不從眾，永不向威權屈服，一生逆風而行。但她愛另一道風，就是如風的聖靈，總渴求這風吹入她的心。在美國，她愛上了Breath on me, Breath of God （願主向我吹氣）這首詩歌，在好多次她所帶領的聚會裡，她都會請大家唱這首歌，簡潔單純的歌詞，說出深刻的意義：「願主向我吹氣，使我得新生命，使我能愛我主所愛，得行主要我行。」
她雖然已經安息，但在她的書中閃爍的光芒，卻仍是那麼活潑，充滿生命力。但願這本小書也點燃你我的想像力，在我們的時代、我們的困境裡，重新找到光與生命。
（作者任教於台南神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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