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陳映真大哥2016年11月22日在北京逝世的消息，心頭不免浮起一縷很深的悵然。陳映真經歷多次中風，雖經麗娜姊全心的照顧，持恆的復健，然而因著他多年心臟方面的宿疾，身體一直是羸弱的。
真正的基督教作家
於此刻，讓筆者憶起一段恍如昨日的記憶。陳映真的生父，一位曾任光復後桃園國小校長，以及基督教中台神學院總務長和中文教授的陳炎興先生。逝世前於陽明醫院療養，當筆者到院探訪這位素來心中敬仰的主內長者時，他曾諄諄請託我，得勸他所摯愛的兒子，有朝一日回歸教會的家。一位信仰敬虔的老父，臨終懸掛，也在禱告中兩人互許這小小的心願。
在陳映真一次極嚴重幾乎致死的心臟大病後，筆者到中和的家中探訪他，至離別的禱告時刻，我雖曾許諾陳伯父的懸念：從出走回到教會。但我從未提說一句「回家」的懇請，並非我忘了一位慈父的掛念，而是在我基督教信仰的認知裏，多年來對陳映真一生生命服事經歷的認識，陳映真就是一位真正的、無形永恆教會裏的家人，他一直住在這家中。甚至細究他一生中政治性論述及族群和解的立場，基督教的信仰真理，一直是他安身立命之居所。這信念，在仇恨鬥爭扭曲為愛與公義，藐視人間族群和解真諦的台灣，這其實正是基督教愛與和平的真理，世人多也認定他是一位基督教作家。
基督教雅歌出版社曾出版一本文集《曲扭的鏡子──關於台灣基督教會的若干隨想》，其中記下他在「第一屆基督徒寫作藝術研討會」中的一篇講論《基督徒文字工作者的社會責任》，嚴肅的質問當代台灣教會的世俗化傾向，在人文思想上的貧困，以及基督徒與傳道人「必須有先知直言勇諫的精神」，最後他反省的問道：「我們所能自詡的又是甚麼？」同年1987年1月在《曠野》雜誌第一期創刊號上，一群基督徒康來新、蘇南洲、彭海瑩的訪談紀錄中，也嚴肅的質問教會的反智，失去的謙卑，自私，失落了挺身為義受逼迫的信念。他提到二戰後被史家稱為日本良心的東京大學校長，一位師承內村鑑三的無形教會主義的基督徒──矢內原忠雄，面對日本帝國威權，忤逆軍國當局，嚴厲批判自己的國家蹂躪亞洲人民的殖民侵略戰爭，之後被拘禁並革除東京帝大的教職。他公開禱告：「主啊!您若愛日本，求您使日本戰敗！」這是出自信仰的逆耳忠諫，也是為義受迫害的基督徒典範。這是陳映真對教會心存期許的批判，他曾自稱：「在21歲前後，我離開了教會」。（曾刊於《曠野》雜誌的「出走檔案」）
因為我們相信，我們希望，我們愛
陳映真在1985年辦《人間》雜誌，「人間」在日文的漢語語彙中，涵有人的、人性、人間、人文、人道等多重廣泛的語意，他在發刊詞中謂：「因此，我們盼望透過《人間》，使彼此陌生的人重新熱絡起來；使彼此冷漠的社會，重新互相關懷；使相互生疏的人，重新建立對彼此生活與情感的理解；使塵封的心，能夠重新去相信、希望、愛與感動，共同為了重新建造更適合人所居的世界；為了造一個新的、優美的、崇高的精神文明，和睦團結熱情的生活。」「因為我們相信，我們希望，我們愛。」正如保羅在聖經所說：「如今常存的有信，有望，有愛，這三樣，其中最大的是愛」那是基督教的核心信仰真理。陳映真作品中的哲思，以及作為一位社會行動者，這生命行誼，不就是基督教神學倫理的人間性、公共性的踐行嗎？
這十年來，因陳映真多次中風不良於行，在許多好友的顧念期望中，都有一個遙想，祈願他在有生之年，能再回到他一生深耕摯愛的鄉土台灣「落葉歸根」。
然而正如前言，我總認為他是一位真誠的基督精神的信仰實踐者，未曾一刻離開信仰的無形大家庭。他從未出走，他早已回家了！
「是的，他息了自己的勞苦，作工的果效也隨著他！」回首陳映真一生在人間的服事，也依他所信、所望、所愛的，他也已然回到他欣慕的天鄉！
（作者為板橋基督教平安禮拜堂傳道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