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基督徒的行動與信念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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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曠野242期】2020年2月出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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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2年出刊
本期目錄:

我們一家都是「人」

冷眼看政治動員

從佔中到反送中

台灣囡仔綠島行

基督教對文明的影響

 


曠野論壇從佔中到反送中

圖/文◆李山地

 

若說,這十年,香港的社會運動是一浪接一浪;我會說,是一浪比一浪巨大,且是後浪推著前浪,打破許多既有的框架,形成全新的局面。

2010年,香港一群80後出現,他們反對興建高鐵,質疑一小時生活圈中港融合的大計,怒罵香港政府的發展主義。2012年是「反國教」運動,90後站出來,當年只有15歲的黃之峰組織學民思潮,反對中學開展愛國教育。2014的「佔中」,本是由佔中三子策動,後來演變成由雙學(大專學生聯會及學民思潮)為首、維持79天的雨傘運動。2019年6月的「反送中」運動爆發,蒙了臉、沒有名字的百萬青年上了前線,他們許多是千禧新世代,這場抗爭之浩大,任你用盡「波瀾狀闊」「史無前例」也不能道盡,特別是你身處其中。

作為一個香港人,這十年因著主編雜誌,記錄著一代一代的青年先後走上街頭,今天更是不斷「送頭」;我沒有隔岸觀火的權利,也失去距離綜觀全局,像軍師般出謀獻計。看過何明修寫的《為何佔領街頭:從太陽花、雨傘運動到反送中》,他已準確地道出這場運動的來龍,我只想也只能從一個局內人的角度說,自己觀看到一次又一次的覺醒,經歷一步又一步的進化。或者,香港人走過的路,可以成為時代革命的啟發。

 

覺醒像一場人傳人的瘟疫

2個月前曾到訪台灣,許多人知道你來自香港,都提出兩個叫人難以回話的問題:當初你們為何不反抗?你們未來怎樣打算?共產黨不會放過你們的!

我們是悔不當初,欲語無言。早在反送中運動爆發不久,已有70後為上一代,不曾為下一代挑戰共產政權,而只因循行事,而向年輕人說對不起。還有不少佔中過後情緒鬱結的抗爭者,看見新一代頭破血流卻依然前仆後繼,都自愧形穢。像我這些寫文章的,說什麼要回到根本、重新想像、思考香港下一步的人,沒想到新的一代早已付諸行動,忽然間有一種被時代遺離的感覺,於是急起以行動直追。這數月來,自己不停探問的是:雨傘運動後,香港公民社會不是一直處於低沉,「覺醒」是怎樣進行中?

也曾直接或間接地訪問了走在最前的社運領袖,問他們覺醒的一刻,黃之鋒說啟蒙於2010年由80後發動的反高鐵,自此更多關心政治;戴耀庭說受黃之鋒所感,放下成年人的犬儒,也願意站出來,提出公民抗命,搖動香港奉公聽命的腦袋;青年因著公民抗命的號召,走上街頭,佔領了中環與旺角79天,「覺醒」成了抗爭者掛在嘴邊的自我檢討。2016年的魚旦革命,梁天琦受著台灣美麗島事件所啟發,以當時不能接受的激進方法逼使警方使用過分武力,露出其維穩的本質,叫更多人覺醒,走出來抗爭。在他因暴動罪被囚後的一年,二十還未出頭的青年,就蒙上臉、拾起磚頭,走在抗爭最前線。問他們何以走出來,你常常會聽到梁天琦的名字;之後,警暴變本加厲,政府更不作為,你聽到更多「因為更年輕的手足也站出來,我不能不上前」的聲音;不久,你再聽到有成年人說,「前線為香港犧牲付出了那麼多,我們要對得起他們」。

再問自己覺醒怎樣發生?它像一場大瘟疫,任你怎封鎖消息,封城閉戶,它仍然在禁不住的社媒與直播中隔空蔓延;在香港這個人口密集的社會,在集會、遊行中極速地人傳人。老套點說,覺醒不在理念,是生命影響生命,香港人從未如此美麗。過去冷漠的香港人,在街頭變成了生死與共的命運共同體。

正如許多抗爭者說,這次覺醒是良知的召喚。經過了2019年夏天的香港人,世界觀是翻天也覆地,急速地進化,幾成了變種新人類。然而,這個新族群是脆弱的初生,被極度的打壓中,需要保護與新的論述鞏固。

 

進化是置諸死地而後生的摸索

回應台灣朋友提出的第二個問題:「你們未來怎麼打算?共產黨不會放過你們的!」的確,我們沒有被放過,當11月新的警務署長上場,中文大學及理工大學先後被圍攻,戰況慘烈,前線受創甚深,現在還要承受暴動罪的起訴,街頭抗爭無以計數。今天,即使在街上貼連儂場、和平地集會,也有機會被打、被抓、被跟蹤、被失蹤;支持抗爭的店鋪被查、被整。然而,政府仍一如以往,諉過於「暴徒」,仍以小恩小惠去處理他們所說的深層次矛盾,仍有許多香港人撐警、罵示威者破壞秩序,或一如以往,移民他往,停留在2019年夏天之前。

那我們還有未來嗎?我無言以對,客觀來說,沒有的。但這抗爭的七個月,從許多變種的香港人身上看見希望,發現「進化之道」:

1. 用血建立的根本:在香港生活那麼多年,自由與法治都是唾手可得;這十年間看著它被奪去之時,也沒有想要為此付出至流血的境地。2014年在雨傘運動爆發前,曾訪問過兩個台灣朋友,談到香港人都愛移民到台灣,然後都被質疑:「你以為台灣好,但台灣的好,是因為台灣人努力使她成為better place。」「你站著的地方是血地,台灣人為這地流血,你們香港人呢?」那時,我是失笑,感到一直只顧自己的香港人,不會為香港地付出什麼。2019年夏天後,街頭流血不止,香港真成了血地。我開始明白,這是我們過去從來沒有的身體經驗,以前抽象的歷史傷口處,在我們面前敞開時,我們開始明白一個民族是怎樣生根建造的。你問香港人這段經歷,他們會記起許多血腥的畫面,還有許多手足的犧牲。你問我們的下一步是什麼?我會說:好好料理這個傷口,也梳理這段歷史記憶。

2. 如水的生命策略:仍記得,雨傘之後,自己跟許多抗爭者一樣,看見公民社會內部撕裂,公民社會像一潭死水。那段日子,曾到訪首爾,有機會跟一位抗爭老將攀談,他大概見我說起雨傘時有點哽咽,就拍拍我肩膊說:“Don't worry, all go down under the ground like water.” 那時並不明白,後來612那天看見香港政府總部外,滿是黑壓壓的年輕人,拿著問卷去傾談時,發現雨傘運動時以為失敗的經驗,原來正孕育「連登」(自由討論社運的網上平台)新的一代。許多人分析這次運動,都提起「不割席、不篤灰」、「和勇不分」、「兄弟爬山各自努力」、“Be water”的口號,這種多元、對不同立場的包容、對暴力接受程度的反思,如水兼容並蓄又靈活多變,確是運動的精神,也是公民社會成熟的表現。1124區議會選舉,反政府陣營大獲全勝,我們已漸有共識,當抗爭在街頭被阻,也就鑽入制度、日常,還有國際。香港人權及民主法案、黃色經濟圈、公會的成立、18區區議會的討論,已是我們摸索中的下一步。你問共識如何形成,我們沒有制定什麼投票機制,卻在行動中自然形成;你問這一步湊巧嗎?我們沒有成功方程式,但年輕人都抱著一個信念:當年柏林圍牆倒塌之前,誰曉得呢?歷史在何處拐彎,誰能預料?只能如水前行。

3. 沒有大台的摸索:兩傘之時,「拆大台」是慘痛經歷;到反送中後,「沒有大台」甚至「沒有臉孔」成為是次運動的最大特色。雖然做訪問時不易找到代言人,做決策也絕不容易;但換來的效果是,各人各自努力,自組小團隊去做點東西來,當發現湊巧時,就人傳人般遍地開花。連儂牆如是、各區的自發遊行如是、區議會選擇素人湧現如是。你問是否一盤散沙?是的。但這種有機的組合,也許是新時代的運作方式,我們仍在摸索中。

4. 絕望中的希望政治:舊約學者Walter Bruggemann曾出版一書《Reality Grief Hope》,說到絕望中,我們才看見真正的現實;惟有哀悼死亡時,才看見希望。這書我一直看不通,直到這次運動,揭示「香港政府」已成了中共的傀儡政權,原來「香港警察」不再服務巿民,過去我們都活在「一國兩制」的虛幻中。這一次,香港人選擇了絕望的真實,哀悼香港已死,也同樣選擇了去為自己創造新的未來。

也許因此,年輕人再問讀書為了什麼?愛吃的香港人再不以「平、靚、正」去選擇食店;地鐵如此方便,有香港人依然杯葛,寧願走路;一些基金會尋索真有社會意義的投資計畫。你問香港人下一步是什麼?我會說:好好去過真實的生活吧。

(作者為香港Breakazine書誌前總編輯,「創傷同學會」線上平台創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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