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基督徒的行動與信念雜誌
思想文化/社會評論/弱勢關懷/文學藝術


【曠野161期】2009年9-10年

本期目錄:
人生正道是滄桑
泰澤傳奇(I) ──羅哲與泰澤團體的萌芽
在天皇與上帝之間的抉擇──讀三浦綾子《北海的奇愛》

在捷克尋找胡斯精神

愛勝過一切
美國作曲界的第一把交椅──柯普蘭

 

 

曠野人物在捷克尋找胡斯精神

◆王貞文

烈火燒不燬的信仰

一四一五年夏天,在波登湖畔的康斯坦思(Constance),一個劃時代的大公會議,正要完成教會重整的努力,將四分五裂的教會重新帶到合一的狀況。然而,在後世的記憶裡,特別是在新教的陣營裡,康斯坦思大公會議在教會改革上的成就,卻不敵神學家約翰胡斯(John Huss,1373-1415)之死所引發的顫慄、震驚與憤怒的情緒。

康斯坦思大公會議原是教會改革的第一步。中世紀之秋的教會,早已疲憊而腐朽,各個政治勢力,各擁教宗自重:教廷被擄到法國南部的亞威農去,義大利貴族們在羅馬選出自己的教宗,彼此互不承認,彼此把對方開除教籍。為了平復這種分裂、對立的狀態選出新的教宗,卻又沒有一方願意承認他的權威,一時竟然出現同時有三位教宗的狀態。教會政治黑暗至此,神學家出面,在帝國的保護下召開大公會議,終於建立了一種新的權威來源:大公會議的決定將凌駕於教宗的權威。在大公會議的處置下,分裂的教會終於統合起來了,騷動不安的帝國似乎也可以安定下來。

但是這個新形成的權力機制不免得意洋洋,走得太過,要展示一下它的力量,拿他們以為不重要的人開鍘:為了展現教會重新合一後統一的信仰原則,這個大公會議譴責在十四世紀燃遍歐洲的信仰運動——一個以聖經為中心,以簡樸的生活與熱切地傳道,讓腐化的教會感到不安的運動。為了表現這個大公會議已經有權力控制全歐洲,他們甚至下令,把最早發出改革之聲的英國人威克理夫(John Wiclif, 1328-1384)的墳墓打開,把這位改革者的早已腐朽的遺骸拖出來鞭屍。而活生生在他們當中,繼續實踐威克理夫的理念,為一種進步的、忠於聖經的信仰做辯護的波希米亞人約翰胡斯,因為拒絕棄絕自己所領悟的真理,大會將他判為異端,燒死。

胡斯死時堅毅不屈,為迫害他的人不斷地禱告,在火燄中依舊傳出詩篇誦讚聲,令觀者動容。熊熊火燄燒毀了他的身軀,卻讓他精神的力量更具穿透力了。比波登湖畔更猛烈的火燄,將在胡斯的故鄉竄出,反抗帝國強權的戰火,將燃燒在康斯坦思大公會議之後的歐洲。

胡斯的死訊傳開了。他在波希米亞的同胞,視教廷與神聖羅馬帝國的皇帝為謀殺者,憤怒地起來反抗帝國與教會的壓迫。獨眼將軍季斯卡(Jan Zizka)領著波希米亞農民,「竹篙鬥菜刀」地與帝國的傭兵周旋多年。農民的反抗軍一度衝出波希米亞地界,威脅到整個歐洲帝國的生存。「胡斯戰爭」在中世紀之秋延燒著,成了宗教改革的先聲。

後來的發展,讓約翰胡斯成了討論宗教改革時,不容忽視的一位神學家。而在捷克民族建國的過程中,更是處處見到胡斯的蹤跡,在捷克不同時代爭自由的奮鬥過程裡,這位改革者的故事不斷地被重述,被重新詮釋,賦予新的意義。

「斯拉夫史詩」中的胡斯

暑假裡到捷克走了一趟,跟著《捷克經典》這本奇書的作者高嵩明先生,探尋著波希米亞與莫拉維亞的藝術與歷史,感受著一個民族精神的凝聚與形成。

在台中經營咖啡館的高嵩明先生,是一位熱情的愛樂者,在音樂與藝術的引領下,不斷地探尋著捷克之美,成為捷克的「國家之友」,他的書,有捷克總統哈維爾寫的序言,非常令人羨慕。在他的安排與導覽之下,這一趟旅行充滿了藝術的氣息與動人的故事。而約翰胡斯的形影與故事,在旅途中不斷地出現。

到捷克的第一站,就先到莫拉維亞之灣(Moravsky Krumlov)看慕夏(Alfons Mucha 1860-1939)的二十幅巨大的畫作「斯拉夫史詩」。這些畫曾在台北展出過,但是,在這個第二次大戰的槍砲留下的斑駁痕跡依舊鮮明的老城堡裡,這些畫家嘔心瀝血的愛國傑作,有著不同的光輝,更顯得與這個民族的命運緊緊結合在一起。

這些作品在一個破落的城堡裡散發著一個民族的夢想之光,在慕夏戲劇性的構圖下,像一個個的戲台,在獨特的光線下,演出斯拉夫民族的興起、斯拉夫文字的出現、戰爭、爭自由的奮鬥、流亡與新希望。其中的一台戲,就是約翰胡斯在「伯利恆教堂」中講道的場面:貴族與平民都來到這個教堂,擁擠的群眾中,有著後來延續胡斯精神,並激化以武力對抗神聖羅馬帝國的人們,在貴族群中,卻有著出賣者,他們將無所不用其極地將這位神學家送往刑場。

畫家慕夏活躍在一個民族國家興起的時代,隨著奧匈帝國的崩解,捷克終於在1918年與斯洛伐克聯合起來,獨立建國。一個建國運動需要故事、史詩,來與遠古的時代連結,來為一個新生的國家「正名」。投入文化論述者相當多。詩人與政治家將中世紀之末,點燃反抗神聖羅馬帝國戰火的胡斯,詮釋為波希米亞反抗精神的象徵,與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反奧匈帝國的運動相呼應。

慕夏原是領導著「新藝風格」潮流,畫風濃豔富裝飾意味的畫家,卻沒有沉浸於末代帝國的頹廢之風。在巨幅史詩畫作中,用感性的筆,開啟了斯拉夫民族的族群意識,為尋求自主、自決的文化運動注入活力。可惜這一段捷克真正獨立自主的日子,為期甚短。1939年,在西歐各國的緘默下,德軍部隊開進布拉格,終結了這樣一個自主的政權。慕夏的畫視為頹廢、不道德,他的斯拉夫史詩也被禁止展出。已經身染重病的畫家,在為他的國家感到憂懼焦慮中別世。

伯利恆教堂中的宣講者

在布拉格,我們也拜訪了伯利恆教堂。這座出現在「斯拉夫史詩」的小教堂,原本是波希米亞國王為約翰胡斯所建造的教堂,他在這裡,用捷克人自己的語言,宣揚著反對教宗絕對權威的理念、批判贖罪卷的發行、並進行禮拜儀式的改革,讓所有參加禮拜的人都可以領聖體與聖杯,(在中世紀,只有神父可以飲聖杯中的酒,信徒只能領聖體,是一種劃分聖職界與平信徒的禮儀)。

胡斯不是以教區神父,而是以當時新設的布拉格大學的校長的身分在伯利恆教堂講道。這個教堂建得很特別,既非中世紀前期流行的羅馬式長型大廳,也不是哥德式的十字架形,而是一個樸素簡單的方形大廳。大廳邊上,約二樓的高度,是木製的講道台,台上有木門通往一個小室,應該就是胡斯駐堂時所住的小室。傳說中,白粉牆上曾抄寫著威克理夫的神學宣言,以及胡斯所寫的斯拉夫文詩篇頌讚(Jistebnice聖詩)。宗教改革之後,有畫家將胡斯在康思坦斯受審的場景畫在教堂牆上,紀念這位神學家的不屈精神。

教堂裡有一口深深的水井,到現在都還有活水在井裡。這口井曾出現在十六世紀描寫宗教改革的繪畫裡——馬丁路德、墨蘭頓等人在這口胡斯的井邊,為新教的貴族嬰孩施洗。

三十年戰爭結束後,波希米亞地區全部歸屬天主教,胡斯精神蕩然無存。伯利恆教堂落入反宗教改革的耶穌會手中,在十八世紀不再被當成聖堂使用,逐漸淪為一個大雜院,手藝工人在此搭建小屋居住,二次大戰的戰火又將這個人民聚居的地方給燒成廢墟了。

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共產主義政權重新重視起胡斯來,照著文獻記載與圖畫,只剩兩三面牆的伯利恆教堂得以重建起來,甚至部份殘留的壁畫也得以修復。

但是這個重新尋找捷克自己的歷史、重新找回波希米亞自尊與自由的運動,卻在1968年綻放成「布拉格之春」之際,被強大的蘇維埃毫不留情地加以摧毀。俄國的坦克隆隆地開入捷克的大小城鎮,終結了「共產主義人性的一面」的想像。學生與工人悲憤地試圖阻擋坦克的身影,在六十年後的今天,看起來仍然令人鼻酸。

伯利恆教堂如今又再一次歸屬於布拉格大學。隨著國家的獨立,1920年開始出現一個充滿民族精神的教派「胡斯教會」(Hussite Church),屬於改革宗的傳統,在布拉格大學訓練他們的傳道人。坐在伯利恆教堂冷硬的條凳上,我想像著:那些神學人在這個樸素的教堂裡聚集時,會與怎樣的胡斯精神對話呢?

一個在歷史中不斷地遭到鄰國的入侵,不斷失落自主的空間的民族,將一位堅持信念,以自己的語言佈道的神學人,捧成了民族英雄。但是歷史上的胡斯,並沒有期待成為英雄,只是一個熱切地要將真理辯明,堅持信念,不因強權壓迫而動搖心志的人。他活在波希米亞建國的希望中,也活在一切勇抗潮流的人的心中。 ◆

(作者現任教於台南神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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