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南洲在文字、編寫、與心田耕耘的事工上，能一起同工，看似偶然，卻不能不說這是上主安排的機遇。四十多年前，在台中一片樹林荒野的大度山上，在看似寧靜卻充滿潛力的東海校園裡，因著一份基督徒師生所編輯的《葡萄園》期刊，我們有機會在園地裡，為了尋索「基督教高等教育」的目的與理念，為了探討基督信仰與人文社會間的實際關連，而開始同工。
心田裡的園丁（1973-）
大一下學期，我因為好奇，而接受學長的邀約進入這片「美地」，起初只是打雜，幫忙校稿、邀稿、採訪等小事，對文字編輯工作是門外漢。直到大二上學期，才開始參與編輯，也只是剪剪貼貼、找插圖、算字數、寫些短文填補空白，對怎麼設定一期的主題，怎麼做美編，根本是沒頭緒、沒概念。誰知，到了下學期，原來負責社務的學長姐們要畢業了，一股腦地把責任丟給我，糊里糊塗的我，竟然當起社長了。
大三這一年，為了要使《葡萄園》的承傳能延續下去，我一方面把自創校以來出版的各期《葡萄園》整理出來，探索先賢創校的視野與理想，另方面摸索如何走出當下的特色；同時也不得不四處找有文學、美學、藝術天分的同學來幫忙，好能湊合出像樣的期刊。就是此時，從那有獨特品質的建築系，走來一位高人，在我們「園圃」邊張望，不時地發表些「不中聽」的評論，此人非他，你猜的沒錯，就是〈雅歌〉與《曠野》的開創者與發行人南洲兄。既然有自己的獨到見解，就請進來當「園丁」吧，正愁沒人設計刊頭卷尾，又沒攝影採訪記者，這份差事就推給他。我們的文字同工歷程，就如此自1975年開始。
南洲進入園地後，的確帶進不少新作法，期刊上的文章不再只是個人見證、主日講章、或是趣味雜文，他陸續把基督信仰裡的文藝、哲思、歷史面，一一介紹進來，不只如此，還在校園裡舉辦一系列的信仰與文史哲演講，與非教會師生社群互動，在信仰圈裡帶來「逆向」思維。傳統教會豈不該是查經、團契、禱告、「坐坐」禮拜？他這種作法與文章讓有些人不安了，這是不是太「新派」？後來三十多年間，不止東海這個水域，即至台灣、港澳及北美的教會界，也都受到南洲「震動」的影響，到如今，在海外還是有人問：到底他是那一派的？
1976年，我自東海畢業服兵役去了，《葡萄園》交付給南洲與幾個學弟妺們承傳，一直到1987年初，我留學歸國回東海任教，期間十一年的時光，我們在文字服事上並沒有進一步的交集，也沒有什麼特別構想，《葡萄園》對我而言已成為歷史的一個小點，漸漸淡出遠去。但天父的作為與智慧總是超過人的思維與道路，1987年竟成為台灣歷史轉變的開始，對我而言也是更新的契機，很「湊巧」地，我們竟在路口上再度相遇。
曠野有人聲喊著（1987-）
1987年前後，由於經濟振興，民間自由開放意識覺醒，台灣民意澎湃，當時所謂的「黨外」人士，經過十餘年尋求民主的奮鬥過程，已有很多的進展，這些人中有許多政治人物、知識分子、學運、社運人士，還有為環境污染抗爭的地方民眾。
斯時，有一小群基督徒（屬於不同教會），大約廿來人，有鑒於在巨然變動的社會裡，基督徒不應該只談得救、成聖，只強調傳福音，卻對社會大環境的變化毫無反省。因此，在南洲、海瑩的招聚下，《曠野》於焉產生，同時於年初開始出版《曠野》雜誌第一期，簡樸無華的《曠野》，在喧囂吵雜的環境裏，給台灣社會與教會帶來另類的聲音，像是一股清風，因著南洲、海瑩夫婦的付出與奉獻，持續吹拂將近三十年。
因為我回到東海任教，因為《葡萄園》還在幾位有心的同學苦撐下繼續存在，我又重回「園圃」，和學生們一塊挽起袖子，再次幹起「園丁」了。雖然1987-89年間，東海的基督精神就像大度山上的相思林ㄧ樣，早已稀稀疏疏地到了無足輕重的地步，《葡萄園》還是勉力維持著，期盼透過少數人的生命，為校園重新注入活水。因著南洲在台北帶著《曠野》，有一批充滿理想的青年兄姊，因此決定借重這夥人，再加上東海自己的幾位老師，就照十多年前南洲所辦「東海宗哲周」的系列活動方式，將文史哲、社會與環保議題引介給東海，在校園裏辦了一系列的演講，那知竟給東海帶來一次「小騷動」。
人人心底都有一片曠野
《葡萄園》是一所基督教大學的期刊，傳達基督教高等教育的理念，但「曠野」是什麼？耶穌基督的開路先鋒：施洗約翰，在曠野吃蝗蟲野蜜，在那裡有毒蛇野獸為伍，他卻為基督預備道路，傳講悔改之道。耶穌來了，也是在曠野傳講「天國與悔改的福音」，他更經常在曠野祈禱、支取屬天的智慧與能力。
當時，我們的共識是：人人心底都有一片曠野，每個關心社會中弱勢者的人，都能找到心中那片曠野。做為一個有信仰的人，就該興起像施洗約翰一樣，做個為時代呼喚的先知，指出社會的弊病，指出世人該回轉的方向，具體實踐出來。上帝在尋找當代基督徒中有見識、有勇氣、有愛心的出來成為修直主道的先驅。
1987年，台灣執政者解除施行將近四十年的戒嚴法，社會上各種聲音與勢力都在蠢蠢欲動，我們曾問：耶穌道成肉身，祂來到台灣要做什麼？在解嚴開放的台灣社會裡，基督不會在歷史中留白，基督徒應該效法耶穌道成肉身，進入社會而非肉身成道，端坐在教堂裡。在滾滾潮流中，曠野的聲音可以給社會注入帶有基督精神的信息，基督徒可進一步將信仰結合專業，在教育、政治、媒體、環保、經濟、工商、法律、文史等各層面見證出基督對這世代的智慧與犧牲的愛。
也就是在台灣這樣的環境裏，在《曠野》的影響下，我開始嚐試走上新的旅途，改變我的「實驗室」與「學術」思維，而面向社會，面對著不確定、不熟悉的前程，在曠野中摸索。1987年末，上主開啟了一條具挑戰性與爭議性的道路：「環保」，放在我眼前，就因著發生在東海校園邊上的工業區污染問題，使我自此走上不歸路。南洲在那兩年裡，除了在《曠野》期刊上，開闢環保專欄，也經常陪著我，為爭公義、為保留淨土而奔跑，介紹我們與關心的友朋認識，彼此互勉，使我在這條崎嶇路上不孤獨。
心靈重建、關懷弱勢（1990-）
過去三十年間，《曠野》在南洲的付出下，在台灣曾主辦、推動或參與許多心靈重建、關懷弱勢、療傷止痛、重建和睦的行動。計有：〈關懷弱勢•聲援劉俠研討祈禱會〉、〈二二八平安禮拜〉、〈台灣心•中國情系列講座〉、〈不信正義喚不回──弱勢正義研討會〉、〈反雛妓運動〉、支援殘障、關懷勞工、老人、參與環保運動、重建城鄉社區、推動乾淨選舉陽光法案、針對〈國家祈禱早餐會〉向眾教會發出諍言……等，以及最近2016年元月推動的〈反貧窮運動〉，這些都令人敬佩。
其中特別值得一提的是:在南洲用心奔走策畫下，〈曠野社〉及一些教會領袖們，開始籌辦〈二二八平安禮拜〉，經過一年多的憚心竭慮、禱告、斡旋，靠著耶穌基督的大愛，終於在1990年底，於台北浸信會懷恩堂，舉辦為紀念「二二八事件」死難者、安慰受難者家屬的平安禮拜（這在當時是難度極高且相當危險的「顛覆式」作為，極有可能帶來監禁牢獄之禍）。感謝上主，在不安中，竟能使政軍首長、朝野政治領袖、部分受難者家屬、教會兄姐等千餘人齊聚一堂，這是奇蹟。國府四十年來首次將禁忌攤開在眾人眼前，是在天父聖殿的燭光下，在上帝的慈光中開始，進而能展開醫治歷史傷痛的療程。以後數年，南洲繼續為二二八受難者家屬奔走，靠著聖靈的引領，與弱勢受難者站在一起，為轉型中的台灣注入基督的大愛。
但開風氣、不畏艱難
耶穌說：我就是道路、真理、生命。祂但開風氣，不畏非議，給我們留下典範。《曠野》在這三十年間，也效法祂的作為，在雜誌上呼籲教會正視宣教的盲點，虛心受教； 也介紹歷史上、世界上逆流而上，為人所不敢為的勇士；同時尋找擁有開放心靈的人──開啟與天主教、佛教、關心社運人士的對話管道；並推介文藝、音樂、電影──探索基督精神；也探討科技對信仰的挑戰、對環境的衝擊。
《曠野》與〈雅歌〉，在南洲、海瑩夫婦的精心策畫下，鼓勵基督徒有識之士多多參與、常常創作，在台灣知識界發聲。除了定期發行了200期《曠野》雜誌外，〈雅歌〉更出版了三、四百種基督教書籍，有華人基督徒創作，也有翻譯，介紹了相當多有見識的思維與生命見證；還有依主題特別編輯的100種〈百寶書〉聖經小冊，以及替其他教會機構代編與發行的書刊雜誌等。我實在佩服他們的努力與奉獻，能藉著那麼多的出版著作，彰顯出基督國度的豐富、多元。
我於1989年再度來美遊歷，這些年間，陸續在《曠野》上發表與環保生態相關的文章，也多次回國參與環保活動，承蒙南洲夫婦的鼓勵與支持，不計成本地為我的雜文出版了四本關於環保與簡樸生活的書，同時他們夫婦也請我妻一蓁翻譯了幾本靈修與婦女方面的書籍，這對我們都產生相當大的教育功效。2013年，又因羅馬天主教會選出新教宗方濟各，因他關懷貧窮弱勢與環境生態，與《曠野》精神有共融性，南洲因而決定重新增修《生態守護聖徒法蘭西斯的心靈世界》一書，定名為《當新教宗遇見聖方濟》。再版後，南洲、海瑩盡力推薦，使教會內外關心環境、貧窮、暖化與信仰等問題的人，能從一個新的視角來思考、實踐。
1995年底，我約集了五位關心科學與信仰的兄長，與東海校牧室合辦了一整天的〈科技與人文〉講座，多虧南洲居中聯繫，並且經由海瑩的精心編輯，能在會前出版了一本兩百多頁的論文集，使得參與者能深入了解各主題，也為東海校牧室留下珍貴資料。會後幾天，透過南洲的安排，講師們還到台北不同教會機構及輔仁大學相關系所做主題分享，使此活動給台灣教會界帶來宣教新視野。
風雲又起、山河再動（2000-）
九○年代後期，愈來愈多的中國基督信徒來到北美，他們一方面來進修、認識西方教會的實際狀況，另一方面也想傳達中國教會的呼籲，喚起普世教會對中國一般教會的了解，由於我所屬教會所處的地理位置，多年來我有機會接觸一些來自中國教會的朋友。即至2008年，在上主安排下，能參與幾位中國大陸弟兄辦的「基督徒社會關懷研討會」，我也在其中介紹了《曠野》；2009年，更邀請南洲成為主題講員，讓他講述在台灣實際的經驗，使與會的有識之士獲益不少，也因而在後續幾年彼此有更多的互動。
時光荏苒，由早期《曠野》開辦迄今，三十年忽焉已過，憶當時南洲曾如是說：疾行如風有之，烈動如火有之，為了見證信仰，不能見不公義視若無睹，不敢聽耶穌呼喚如未聞。 我很高興有這麼一位好弟兄，從他身上學習了不少，能一起在文字心田與追求公義上耕耘，是我莫大的榮幸。
聖言曰：祂必興旺，我必衰微。南洲常期許：未來二、三十年內，有更多基督的精兵，能在曠野中領受祂的勸導與安慰，能結合神國眾兒女與祂一同築夢。
雖然《曠野》的紙本期刊要走入歷史，但在電子資訊發達的時代，《曠野》的精神將更受重視，憑著信心定能穿越任何險阻，為耶穌基督做開路先鋒，修直祂的道，迎接祂的再臨。
（作者為旅美資深環保學者，化工博士）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