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基督徒的行動與信念雜誌
思想文化/社會評論/弱勢關懷/文學藝術


【曠野151期】2008年1-2月出刊

本期目錄:
民國要過百,當懷千歲憂
台灣大選變局的省思

兼具成功與意義的投資─社會責任型投資

廣播奇人紀樂與《草原伴侶》
地底陽光與寒雨之夜
活出福音真義的襤褸者─布仁南.曼寧神父(Brennan Manning)簡介
賈思潘王子
回到慈光原初照亮之處

 

心窗回到慈光原初照亮之處

 ◆王貞文

一首滋味變得奇特的詩歌

「懇求慈光導引脫離黑蔭,導我前行。
黑夜漫漫我又遠離家庭,導我前行。
我不求主指引遙遠路程,
我只懇求一步一步導引。」


  前一陣子在一次與天主教的朋友在一起的聚會,再一次唱了亨利.紐曼樞機(Cardinal John Henry Newman 1801-1890)的這首「慈光歌」,突然驚覺,在我所參與的長老教會禮拜中,已經很久沒有唱過這首詩歌了,雖然它有著不錯的台語譯詞,在台語的「聖詩」中,又是在許多人極喜愛吟唱的靈修聖歌的部門。但是,的確,每次吟唱這首詩,都只是在三五好友,或是家人聚會的場合。難道這已經是一首在台灣基督長老會的公眾場合不適用的詩歌嗎?

  回到學校,出習題給學生,要他們寫下與這首詩歌「相遇」的經驗。沒想到2、30歲的教會熱血青年,竟沒有人在教堂的聚會裡唱過這首歌!40多歲的神學生與我自己,對這首歌有點記憶,不過記得的是國語歌詞,記憶中伴隨的是凝重的「國殤」氣氛、豪華的大花圈、驚人的禮車、每個人都得別上的黑紗。由收音機與電視所流洩出的「慈光歌」歌聲,伴著許多人的哭泣聲,帶給當年幼小的學童一種舉國上下焦慮困苦、徬徨不知所措的感受。他們談著那時沉重的悲哀心境,以及後來怎樣為當年跟著黨國的宣傳而悲傷的情緒感到很羞愧,甚至有些氣憤起來。

  比較年少的學生為了交作業,而勤快地搜查網路世界。他們報告說:「這首歌最近被提及,是在紅衫軍的網頁!紅衫軍有唱聖詩哦!」、「說是蔣公最愛的歌,你相信嗎?恐怕又是一個國民黨製造出來的神話吧?我不信他會了解這首詩中懺悔謙虛的心。」、「某大牧師說,紐曼在寫完這首詩,就變節投奔天主教了! 不知道我們是否該心平氣和地唱這首歌?」、「我們不應該馬上就論斷過去的政府,或現在的政府,這種只會批判別人、不求自省的態度,也可能是罪」、「紅衫軍那樣鬧,也是罪」你一言,我一語,討論熱鬧起來,對一首曾經與政治威權綁在一起的詩歌,有著疑惑與不信任感,對當前的政治難局,大家感到惶惑而有無力感。還有紐曼主教由新教的陣營轉向天主教所帶來的一種不愉快的感受。「所以我們現在很難有機會在教堂裡唱這首詩歌。」一個學生下了個結論。

  真的沒有機會唱嗎?我請大家暫時先忘掉這首詩歌與蔣家威權時代的關係,也暫時忘掉在網路所搜尋得來的知識,先一起用心唱一次,認真思索歌詞的意義。

  「這是在困苦而感到前途茫茫的時候所寫的歌吧?不是說,紐曼在地中海旅行,遇到大風浪,差一點就要喪命?然而船長指給他看,遠方有星星的微光照耀,風浪一定會平靜下來的,於是,他以『雲柱』為題,以這個經驗為靈感,寫下這首詩。」

  「很好,那我們就先回到寫下這首詩歌的原初感動,再來看它對我們今天在台灣的基督徒的意義吧!」

原初的感動

  約翰·亨利·紐曼樞機(1801-1890)是19世紀一位不平凡的宗教人物,是偉大的哲學家與教育家。他出身於一個安立甘傳統的家庭,卻是在加爾文傳統的信仰運動中被點燃了信仰的熱情。他的才智讓他在21歲時,就成了牛津奧利爾學院(Oriel)的一員,他擔任奧利爾學院的導師,也成為安立甘教會的牧師,熱切地通過他銳利的筆鋒與教牧關懷工作,進行他自認為必要的,拯救靈魂的工作。

  他的使命感與他對信仰反省之認真,讓他不能不正視當時與國家緊密結合的安立甘教會的種種問題。當時他所屬的教會勢力龐大,在國會中極有影響力,但是信仰的核心價值卻逐漸失落當中。紐曼尋找著回歸教會原始意義的路,加入了強調聖禮價值的「牛津運動」。對聖禮的重視,讓他對「公教精神」並不陌生。在19世紀新興的民族國家中,羅馬天主教會時常因為與國家利益有矛盾,而被打壓,但也因此讓許多真正重視信仰的人,對這樣一個古老而有堅持力的教會充滿興趣。1845年,紐曼終於加入了天主教,還影響了一百多人與他做同樣的抉擇。

  「慈光歌」就是在這漫長的心靈掙扎之旅當中,所生產出來的一顆珍珠。1832 年年底,紐曼與奧利爾學院的同事因牧養學生的問題起了衝突,忿而辭職,陪一位需要療養的朋友展開了長達數月的地中海之旅。一路上,他寫了許多的詩。1833年6月,在西西里的波尼法修海峽的風暴經驗,與他逐漸平靜下來的心境交織著,產生了令人感動的一首詩歌。

  「我不求主指引遙遠路程,我只懇求一步一步導引。」這受苦的心靈已經澄明起來了,願意將自己交付給上帝來帶領。他所領受的一步步導引,是「回到」天主教的懷抱,這可能令新教陣營感到難堪。但是身為新教傳統的一分子,我還是欣賞並尊重紐曼的抉擇。因為他不是為了個人的利益與考量,而是真的循著他所遇見的慈仁光輝行走,他走的是一條上帝所預備的路。

意識型態歸零唱「慈光歌」

  1975年,一場葬禮讓紐曼的「慈光歌」成為台灣最廣為人知的一首聖詩。劉廷芳先生1933年的譯詞典雅而美麗,戴克思(John Dykes, 1823-1876)的曲調動人心弦。但是,不可諱言的,直到今天,這首詩歌在一些人的心底喚起的,是對那個強人政權的記憶。不管是用奇異的憧憬,或是以厭惡憤怒之心來面對威權時代的記憶,若是讓這記憶單獨強大著,就會遮蓋了紐曼的心靈掙扎之旅,也阻擋我們的歸心之旅,讓我們無法與孕育這首詩歌的原初力量相結連。

  這也是我要學生們跨過那傳唱的歷史,先回到紐曼詩作的文本,去發掘這首詩歌的力量的原因。先用自己的生命與那原始的文本對話,才能以穩立真理的根基,而以較寬廣的視野,去觀看、去體會附著在這首詩的種種記憶。也許這樣,那記憶就不再是單獨的、片段的,而是有彼此連結,有意義的。

  因為這首詩,並非只是一個強人的葬禮上所唱的詩而已。它曾是一個信仰運動「牛津運動」的進行曲,它在五四運動的年代被譯為優美的中文,它可能也在30年代被譯成台語,在當時受日本統治的台灣傳唱著。我的母親記得她在主日學就學會用台語唱著:「愛疼真光,大黑暗包圍中,求你導我。而我的父親,在50年代末,也在淡江中學用中文背熟了「慈光歌」,這首歌陪伴他走過人生許多暗夜與幽谷,他最愛唱著:「從前我愛沉溺繁華夢裡,驕癡無忌,舊事乞莫重提。」

  也許,在1975年的氣氛中,它打動了基督徒與非基督徒的心的原因,是因為它曾在那個言論橫遭鉗制、精神苦悶不堪、國家前途艱難的年代,以慈仁之光的異象,安撫了整個島嶼上的住民的焦慮與徬徨。這樣的記憶,比釘牢了蔣家這個符碼,更能與台灣現在的處境連結起來。

夜盡天明

  2008年,台灣面對一個新的政治局勢。不同的意識型態的對話空間幾乎就要消失了。關於威權時代的故事與符碼,被不同陣營的人玩弄著、消費著,卻缺乏共同認真面對過去,以及面對將來的勇氣。記得《曠野》的蘇南洲先生曾於一年多前的 2006年10月,在報刊發表〈歸零方能邁向上帝國〉一文中提出省籍及政治意識型態歸零的構想。沒錯,要對話,就要先將意識型態歸零。或者可以說,不同政治立場的族群,得先將過去所累積的受傷的、困苦的負面記憶,回到當初與上帝相遇之處領取原初的力量,重新出發,台灣社會才能繼續走向未來。

  在這個紛亂的年代,更是期盼台灣社會可以跨過威權時代的陰影,在「慈光歌」的原初力量之源歡然取水。但願有那麼一天,不分政治立場,不分族群,每個人都可以毫無芥蒂地、自在地、不誇耀、不扭曲地同迎此異象:「夜盡天明,晨曦光裡重逢,多年契闊,我心所愛笑容。」◆(作者現任教於台南神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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