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奧運8月上場，全世界都在談中國崛起，台灣的中國熱也隨國民黨執政而越燒越旺，過去反共喊得最大聲的人，頌讚起祖國的進步與繁榮，原本被視為反共盟友的中國民主派人士，從貴賓變成拒絕往來戶。然而中國政府仍然維持一貫的專制威權，人權紀錄甚糟。經濟上改革開放，政治上卻越趨保守，塑造國家光榮的神話，走上最典型的法西斯主義路線，迫害起異議份子來毫不手軟。3月圖博（西藏）起義事件發生後，原本從不逛簡體字網站的我，為了多了解圖博的情況和中國人民的反應，開始訂閱幾個態度較開放的中國新聞網站。4月中，看到這樣的消息：4月29日是反右民主英雄林昭殉難40周年紀念日。我不知道誰是林昭，心裡浮起一個資訊：有人推介過一齣名為〈尋找林昭的靈魂〉的紀錄片。進一步搜尋後，一位追求自由、勇敢反抗的女性形象浮了出來。
拒絕屈服的林昭原名彭令昭的林昭是蘇州人，基督教家庭出身，教會學校畢業，接觸共產黨後熱心革命。進入北京大學後，開始對現實產生批判，1957年的反右運動被劃為右派。她曾參加主張改革的雜誌《星火》，在上面發表了一首長詩〈普羅米修士受難的一日〉，高唱反抗與自由。1960年，她因「陰謀推翻人民民主專政罪，反革命罪」被長期關押於上海提籃橋監獄。在獄中她因不屈服而飽受虐待，但堅持自己的信仰，並書寫了20萬字的血書與日記，控訴了中國當局對她的殘酷政治迫害和壓迫，表達自己追求人權、自由和平等的信念。1968年4月29日林昭被當局在上海秘密槍決，家屬竟然還被要求支付五分錢的子彈費。當局從未正式公佈過判處林昭死刑的罪名。她在獄中牆上以血寫下自由頌，經人傳抄，展現不願在暴政下屈服的靈魂：「生命似嘉樹，愛情若麗花；自由昭臨處，欣欣迎日華。生命巍然在，愛情永無休；願殉自由死，終不甘為囚。」
2004年，紀錄片〈尋找林昭的靈魂〉發表。年輕的導演胡杰在聽說了林昭的故事後，辭去工作，專心尋找線索拍攝。他訪問了許多和林昭接觸過的人，描繪出她在獄中所受的折磨與不屈。紀錄片最終，引了兩段林昭的血書，表現出她對基督信仰的回歸：
作為人，我為自己的完整、正直而乾淨的生存權利而鬥爭，那是永遠無可非議的。作為基督徒，我的生命屬於我的上帝，我的信仰。為著堅持我的道路，或者說我的路線，上帝僕人的路線！基督政治的的路線！為什麼我要懷抱著，以至對你們懷抱著人性呢？這麼一份人心呢？歸根到底，又不過是本著天父所賦予的惻隱、悲憫與良知。在接觸你們最最陰暗、最最可怕、最最血腥的權力中樞、罪惡核心的過程中，我仍然察見到，還不完全忽略你們身上偶然有機會顯露出的人性閃光。從而察見到你們的心靈深處，還多少保有未盡泯滅的人性。在那個時候，我更加悲痛地哭了。
林昭的故事似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胡杰去挖掘這樣的題材，仍讓當局覺得不安，這部紀錄片被禁止了，但透過網路流通不輟。
受威嚇的良心犯胡佳
當前的中國，和政府不同調仍然是件危險的事。胡佳，一位30多歲的年輕父親，關心愛滋病患的人權工作者，現在正被關在中國的監獄中，2008年4月3日被判處3年6個月的徒刑，罪名是煽動顛覆國家政權，證據不過是5篇發表在網路上的文章。5月7日胡佳被移往天津監獄，雖有健康問題，但一直未能申請到保外就醫，連藥品都在移監過程中被丟棄。他的妻子曾金燕和幼兒胡謙慈現在被軟禁在家。曾金燕以部落格〈了了園〉及她的twitter（一種微網誌，也類似線上聊天室）不斷報導胡佳和自己的情況，並繼續關心人權等議題，把受迫害的中國異議人士情況傳遞出去。
〈自由城的囚徒〉是胡佳在2006年8月到2007年3月被軟禁在家中期間，以一台DV拍攝下生活周遭的情況，曾金燕將之剪輯後，想辦法一段段傳到海外，再整理成整部片子。拍攝的動作本身就是一種抗議。他所拍攝的最主要對象是負責監視、跟蹤他們的「國保」（情治人員），看他們故意阻擋曾金燕出門、每天玩牌、打呵欠、挖鼻孔、吃便當、坐在車裡把腳翹得高高的、留下滿地垃圾等醜態，真是珍貴史料啊。真該感謝科技發達，與電腦網路的穿透。
胡佳夫妻的家被監視、出門被跟監的情況，台灣40歲以上的人應該不會感到陌生。我就親自見識過那種24小時3組人馬輪班監視和跟監的陣仗。片中「國保」們的氣質、長相、態度，和我見到的情治人員一模一樣！不懂這些獨裁政權到底在怕什麼？一個手無寸鐵的書生能飛天鑽地嗎？國家竟然浪費這麼多國家資源在做無用的監視，還用上了包圍、騷擾、恐嚇等黑道手段，不敢光明正大依法辦人，心虛得可笑。對被監視者進行心理折磨，實在殘酷。整部片子的音響就是胡佳喃喃描述所見的一切，沒有任何煽情的言詞。但是你跟著鏡頭觀看樓梯間的鐵欄杆、遠望矮小的曾金燕被彪形大漢包圍阻擋，就會跟著胡佳一起感受到那種無力感。透過這部片子的呈現，以及看著曾金燕至今在網路上仍不斷天天書寫報導她自己的生活與心情、胡佳的情況，我們都介入了這不自由的經驗，同為囚徒，感同身受。而那些天天被拘在那裡打牌吃便當的「國保」，則是另一種型態的囚徒，像被國家暴力之魔附了身，失去了自我的靈魂。
台灣基督徒應關心中國人權
在2008北京奧運即將舉行的這個時點，知道林昭的故事，從胡佳夫婦的遭遇見識中國依舊落後的統治方式，感觸良多。4月間，奧運火炬在世界各大城市遊行，聲援圖博及抗議中國迫害人權的團體趁機發動示威，結果中國人也發動反制的示威行動，在好幾處以人數優勢與肢體暴力「壓制」向中國抗議的群體。一位中國女留學生試圖要讓中國留學生與支援圖博的團體對話，竟然就成了人民公敵，辱罵威脅不斷；網路上中國憤青四處出擊，只要什麼地方提到奧運、提到西藏，就像瘋狗一樣亂吠亂咬。這一切，讓人看見中國社會仍很缺乏獨立思考的空間、沒有表達不同意見的機會，而顯然大多數人仍然很容易就被愛國情緒動員，總是跟著主流意見走。這種集體主義的表徵，讓人深深疑惑：文革是否根本沒有結束？或是：新的一波文革武鬥就要開始？ 但是，在此同時，也看到了在中國仍有不少人視自由為珍寶，願意為別人的人權而犧牲。而且，在全球化的趨勢中、網際網路如此發達的環境下，追求自由、渴望民主的人比以往更有機會去宣傳、去聯繫。中國有上述抓狂的民族主義者，但也有清醒冷靜及批判力十足的知識分子、信念堅定的自由主義者、認真追尋生命意義的藝術家和充滿反叛精神的年輕人。胡佳夫婦不斷透過網路讓人們知道他們的處境，這是以往被國家整肅壓迫的異議者難以想像的反抗方式。像胡杰這樣的導演，拍攝著敏感的題材，透過地下管道及網路分享平台，將中國政府仍不願面對的歷史傳講出去。
從林昭到胡佳，我們看到國家暴力壓不碎的自由靈魂，代代發光；像胡杰這樣的紀錄片工作者，讓我們看到年輕一代中國人看重真實、保留真相的努力。 這些事件、人物，和我們有甚麼關係呢？當中國政府面對開放壓力之時，採取法西斯化的走向，對其人民和在中國霸權威脅下的台灣都是壞事。我們聲援圖博，我們聲援胡佳，不是為了反中國，而是為了實現最基本的人權保障，為了讓真實戰勝虛假、公義凌駕暴力。台灣的基督徒應該要支持中國人追求自由與真實，與被壓迫者同陣線，提醒政府與中國互動交流時勿默許政治迫害，更應積極關懷遭到迫害的中國人，提供適當的庇護。◆
附記：〈尋找林昭的靈魂〉和〈自由城的囚徒〉都可以在網路上觀賞。
（作者為成功大學歷史系博士候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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